當來訪者猶豫著說出“我不確定是否需要長期咨詢,也許就處理眼前這個具體困境”時,有些咨詢師會下意識皺眉——仿佛他拒絕的是一劑救命良藥。
這其中藏著當代人對心理咨詢的真實需求——它不必是某種“標準模板”,而更像一件量身定制的衣服:有人需要一件能立刻穿去面試的西裝(打地鼠式),有人則需要一件陪自己走過整個雨季的大衣(系統式長程)。作為整合取向的咨詢師,我想聊聊這種“不執著”。
主體間場域中的“打地鼠”:協商中的意義共創
在主體間性理論中(弗洛伊德式的經典精神分析要求咨詢師是做白板,像一面平面鏡。弗洛伊德之后的精神分析師像多面鏡,主體間理解的心理咨詢則是兩個主體之間的共振),咨詢室是意義流動的共構空間。當來訪者帶著具體議題而來(職場焦慮/育兒沖突/親密危機),意味著他已主動設定了對話的初始坐標。這絕非“淺層訴求”,而是來訪者對當下主體性體驗,和功能足夠好的忠實表達。
“功能足夠好”的后現代解讀
選擇聚焦式咨詢,絕非“深度不夠”的證明;
這是主體能動性的彰顯: 來訪者能清晰識別當下最迫切的生存困境;
來訪者比任何專家更了解自身生活語境;
意味著抵抗病理化標簽: 拒絕被納入“需長期治療”的疾病敘事。
這種模式當然也有局限:可能錯過歷史模式的浮現,關系深度受限于時空。但后現代提醒我們——所謂“深度”本身,也是被特定話語建構的概念。這恰恰說明:咨詢方式的選擇,從來不該由咨詢師的“理論偏好”主導,而應是來訪者主體性與現實條件的共同結果。
系統長程咨詢,是否意味著權力話語的再現?
誰定義“系統”?
時間長度=療愈效度?
隱性權力結構?
二、系統式長程咨詢:不是“必須”,而是對“復雜性”的敬畏
與打地鼠式形成對比,系統式長程咨詢像一場緩慢的考古,通過持續的對話挖掘潛意識的地層,梳理代際傳遞的模式,重建內在的關系圖景。它的優勢在于對“復雜性”的包容:當來訪者的困擾涉及童年創傷、親密關系循環、人格結構的深層矛盾時,長程的系統工作能為這些“盤根錯節的問題”提供更完整的理解框架。
但從后現代視角看,系統式長程咨詢的“權威性”也值得被審視。傳統心理治療常隱含一種“專家-病人”的權力結構:咨詢師掌握理論工具,來訪者是“待修復的對象”。而后現代哲學強調“敘事的主權”——每個人的生活故事都有其獨特的意義脈絡,咨詢的目標未必是“治愈”,而是“在危難之際尋求一根拐杖”。
現實中,系統式長程咨詢的“門檻”也常常成為阻礙:經濟成本、時間投入、對“改變”的耐受度……一位因職場壓力來訪的白領可能無法承受每周兩次、持續一年的咨詢費用;一位處于人生轉折期的創業者可能需要更靈活的支持節奏。此時,執著于“系統式”的“完整性”,反而是對來訪者現實處境的忽視。
主體間性視域下,咨詢是永恒的相遇過程
1、來訪者的“打地鼠”需求,是對“必須長程才有效”的解構,對解構咨詢師權威: 我不掌握關于您的終極真理,我們共同探索
2、咨詢目標會在對話中持續重構——可能從短期的“解決失眠”延伸至長程的“重識自我價值”;職場壓力管理(打地鼠)與童年創傷(長程)可并存共舞。
3、來放者有自主權:何時深入、何時暫停,由共舞節奏決定。
4、經濟/時間限制非“阻礙”,恰是成長路徑的重要要素
三、整合取向的意義:在“流動”中看見人的完整性
作為整合取向的咨詢師,我始終相信:心理咨詢沒有“最優解”,只有“最適合此刻的你”的解法。打地鼠式與系統式長程,本質上不是對立的選擇,而是咨詢關系在不同階段的形態。
1、咨詢的核心是“關系”。當來訪者在打地鼠式咨詢中獲得足夠的支持,他的主體性被激活,可能會自然產生更深的探索需求;或者極少的干預也能觸發巨大的潛能與自愈能力。而當系統式長程咨詢進行到某個階段,來訪者可能因生活事件的變化(如換工作、成為父母),需要轉向更聚焦的短期干預。這種動態調整,恰恰是咨詢關系“活起來”的證明。
2、拒絕“非此即彼”的執念。不存在“更好的咨詢方式”,只有“更貼合此時此地的治療聯盟”。一位來訪者可能前六個月接受打地鼠式咨詢解決睡眠障礙,后三個月進入系統式工作處理親密關系創傷;也可能在長程咨詢中,因某個突發的生活事件,與咨詢師共同決定暫停,先處理眼前的危機。這種靈活性,本質上是對“人”的復雜性的尊重——人不是“問題集合體”,而是流動的、生長的、充滿可能性的存在。
寫在最后:心理咨詢,本就該“不執著”
心理咨詢最珍貴的或許正是它的“不執著”——不執著于某種技術流派的權威,不執著于“必須長程”的預設,甚至不執著于“必須改變”的目標。
打地鼠式也好,系統式長程也罷,它們的意義從來不在“形式”本身,而在“是否回應了此刻的人”。當我們放下對“正確方式”的執著,才能真正看見:每一個走進咨詢室的人,都在用自己的方式,勇敢地活著。這,或許就是心理咨詢最本真的模樣。